小雪封地那天,林砚在后山的蓝靛田里发现了一窝野鸡蛋。淡褐色的蛋壳上沾着蓝靛草的绒毛,像谁特意缀上去的装饰。她蹲在田埂边看了半晌,忽然想起阿婆说过,生灵会往有生气的地方凑,草木旺的地方,日子也差不了。
阿果踩着雪来送新蒸的米糕,见她对着鸡蛋出神,便用蓝布把蛋窝盖好:“等开春孵出小鸡,就让它们在田里捉虫。”米糕冒着热气,甜香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,引得几只山雀落在附近的树枝上,歪着头张望。
“林老师,城里的甜品店寄来样品了。”阿果从包里掏出个精致的盒子,里面的马卡龙印着迷你蓝靛花,“就是那个‘蓝蝴蝶’姐姐做的,她说要让更多人尝到草木的甜。”
林砚捏起一块放在舌尖,清苦的蝶豆花粉混着奶香漫开,竟和记忆里阿婆做的草木灰米糕有几分神似。“告诉她,加点桂花会更香。”她望着远处工坊的方向,玻璃幕墙在雪光里泛着蓝,像块被阳光晒透的靛蓝布。
年底的非遗展上,工坊的展台前总围着人。有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举着放大镜,研究蓝布上的缠枝纹:“老师,这些线为什么不会断?”林砚让他摸布的边缘:“你看,它们是绕着长的,就像亲戚们互相帮衬,越绕越结实。”
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,忽然从兜里掏出块糖:“我用这个换您一小块布行吗?我想寄给笔友,她在新疆,从没见过蓝靛草。”糖纸是透明的,裹着颗印着星星的水果糖,像把阳光包在了里面。
布寄走时,林砚在里面塞了片晒干的蓝靛花瓣。开春后收到回信,信封上贴着新疆的邮票,画着雪山上的蓝莲花。“她把花瓣夹在课本里,全班同学都知道青溪镇有会开花的蓝布了。”男孩的字迹歪歪扭扭,末尾画着个笑脸,嘴角翘得老高。
雨水节气那天,云南的傣族老人带着孙女来了。小姑娘穿件雪青蓝靛做的筒裙,裙摆扫过青石板路时,像朵移动的云。“我们把去年的花籽分给了七个寨子。”老人喝着米酒说,“她们说,要让蓝靛草沿着茶马古道,重新开满南方的山。”
小姑娘跟着阿果学扎染,捏着棉线的手指还没布宽,却学得格外认真。“奶奶说,我太姥姥就是跟着马帮来的,她的嫁妆里就有块蓝靛布。”她把扎好的布放进染缸时,水面荡开的涟漪,像无数个同心圆在互相拥抱。
清明祭祖,林砚在阿婆坟前摆了三样东西:新染的雪青布,“蓝蝴蝶”寄来的糕点,还有新疆男孩画的蓝靛草。细雨落在布上,颜色愈发沉静,像阿婆年轻时最爱穿的那件蓝布衫。“您看,它们都长大了。”她轻声说,雨丝沾在睫毛上,分不清是雨还是泪。
下山时遇见小满带着研学团,孩子们正用蓝布拓印树叶。有片枫叶的纹路格外像只手,拓在布上时,指尖刚好落在缠枝纹的交汇处。“这是太奶奶在打招呼呢。”小满笑着说,孩子们便对着布齐声喊“太奶奶好”,惊得松树上的雨珠簌簌往下掉。
入夏后的第一个暴雨夜,林砚担心新栽的蓝靛苗,起身去育苗棚查看。手电光扫过田埂时,忽然看见个蜷缩的身影——是那个听障学徒,正用塑料布盖住幼苗,裤脚陷在泥里也没察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