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那天,林砚在育苗棚发现了株变异的蓝靛草。寻常蓝靛开淡紫色花,这株却开着雪青色的花,花瓣边缘泛着银白,像被月光吻过。阿果蹲在旁边数花瓣:“林老师,它是不是太想念您说的阿婆了?”
林砚摸着花瓣上的细绒,忽然想起阿婆说过,草木会为重要的人改变模样。她十岁那年生了场大病,阿婆在染坊旁种的薄荷,竟开出了从未有过的粉色花。“草木比人懂情义。”阿婆那时边煎药边说,“你对它好,它都记着呢。”
小满把雪青蓝靛的照片发到网上,很快收到了来自云南的私信。对方是位傣族老人,说他们寨子里也有株百年蓝靛,开的花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,“老人们说,那是几百年前从东边传来的品种,跟着马帮走了千里路。”
“是它找着亲人了。”林砚让小满寄去些花籽,“告诉老人家,就说蓝靛草想家了。”包裹里除了花籽,还有块新染的雪青布,布角缝着片晒干的蓝靛花瓣。
花籽寄出后,林砚开始整理阿婆的遗物。樟木箱底层压着个红布包,打开时,一缕陈旧的甜香飘了出来——是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糖,糖块已经硬得像石头,却还能看出当年压印的蓝靛花纹。
“这是阿婆的嫁妆。”林砚把糖块放在鼻尖轻嗅,忽然想起母亲说过,阿婆结婚那天,用这糖块泡了水,给每个来贺喜的孩子都舀了一勺,“阿婆说,甜味要分给大家,日子才能甜得长久。”
她把糖块敲碎,混进新磨的米粉里。蒸出的米糕带着淡淡的陈香,阿果咬了一口,忽然指着窗外喊:“看!喜鹊!”三只灰喜鹊落在晾布架上,正低头啄食地上的米糕碎屑,蓝布在它们身后轻轻摇晃,像谁在挥动着欢迎的手帕。
冬至前夜,工坊的玻璃墙结了层薄冰。林砚擦冰时,看见外面站着个穿校服的男孩,正对着蓝布写生。他的画本上,蓝靛草的叶子都画成了手的形状,有的在递米糕,有的在接蓝布。
“我奶奶以前也会染布。”男孩见她出来,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,“她说人死了会变成草木,继续看着活着的人。我总觉得这些蓝布在对我笑,就像奶奶在跟我打招呼。”
林砚把他领进工坊,让他试着扎了个最简单的蝴蝶结。男孩的手指有些笨拙,棉线在布上绕来绕去,倒像只歪歪扭扭的蝴蝶。“等晾干了带走吧。”林砚说,“让它替你奶奶陪着你。”
男孩走时,把画本落在了长凳上。最后一页画着幅全家福,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坐在中间,手里捧着块米糕,嘴角的弧度和林砚记忆里的阿婆几乎重合。
开春时,云南的傣族老人寄来了回信,还附了张照片。照片里,他们寨子里的百年蓝靛下,围着一群穿筒裙的姑娘,手里举着林砚寄去的雪青布,笑得像阳光下的花。“花籽发芽了。”信里写道,“姑娘们说,要让蓝靛草的根在两地都扎得稳稳的。”
小满把照片打印出来,贴在工坊的“时光墙”上。墙上已经贴满了各地寄来的照片:北京胡同里的蓝布门帘,上海弄堂里晾着的蓝印花布被单,广州骑楼下的蓝布遮阳棚……每张照片旁都写着一句话,说的都是同一种感受——看见蓝布时,忽然想起了某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