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流转,来到太元十八年(393 年)。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,积雪刚刚被扫到路边,便迅速冻成了半透明的冰棱,犹如一排排倒悬的尖刀,散发着冰冷的气息。姚苌坐在太极殿的龙椅上,看着阶下跪拜的群臣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。那玉带本是苻坚之物,上面的蟠螭纹已被他摩挲得发亮,可玉里的寒意却总也暖不透。
河北军帐之中,炭火已经烧到第三拨,灰烬堆里露出半截烧焦的狼毫笔。林婉清将一张长安舆图小心翼翼地铺开,指尖重重地戳在太极殿的位置,神色凝重地说道:“姚苌在长安根基已稳,去年冬天又新募了三万氐族勇士,如今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。”她手腕轻轻翻转,露出一道新添的疤痕——那是上个月夜袭西市粮仓时,被姚苌的亲卫用长矛划伤的,“但他生性多疑,尤其忌讳苻坚旧部。上个月我们只是放出风声,说前秦旧臣要在寒食节祭祖,他就杀了七个郡守,连自己的表亲都没放过。”
慕容轩正用布条仔细地缠绕左臂,那里的旧伤因连日奔波又裂开了,殷红的血珠透过麻布渗出来,如同粒粒朱砂。“他怕的不是旧臣,是苻坚。”他声音低沉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麦积山一役,他虽侥幸逃脱,却被我们在岩壁上刻满了苻坚的诗,那些‘混一六合’的句子,比刀剑更让他寝食难安。”
帐帘被寒风猛地掀起,慕容垂踩着积雪大步走进来,貂裘上沾着的雪粒簌簌落下,掉进炭火里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。他拿起案上的羊皮卷,那是百燕会密探冒死送来的姚苌起居注,上面密密麻麻记着“夜惊三次”“见苻坚幻影于偏殿”“赐死占星官”等字样。“你们看这里。”他指着其中一行,目光如炬,“姚苌每次祭祀,都要在苻坚的牌位前摆放白茅——这不是敬,是怕。”
林婉清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: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攻心为上。”慕容垂将羊皮卷狠狠扔在火盆里,火苗瞬间蹿起,贪婪地舔舐着字迹,将那些恐惧烧得“噼啪”作响,“他既然怕苻坚的鬼魂,我们就给他造一个真的。”他大步走到舆图前,苍老却有力的手指在长安城内圈点出几处关键所在,“太液池的水榭、太极殿的鸱吻、还有他常去的明光宫——这些地方都要布上局。”
慕容轩忽然想起什么,急忙从怀中掏出那块残破的丝帕,正是玄影死前掉落的那半块绣着迎客松的织物:“我们还可以用这个。姚苌一直想找齐这对丝帕,据说里面藏着林家粮草的真正线索。把这半块放在苻坚‘鬼魂’常出现的地方,更能让他深信不疑。”
林婉清紧接着补充道:“百燕会有位老工匠,擅长用磷火与机关制造幻影。去年在洛阳城外,他曾用皮影戏吓退过桓玄的追兵。若让他来装扮苻坚,再配上特制的迷香,定能让姚苌真假难辨。”
慕容垂微微颔首,眼中满是赞许,又在舆图上圈出西市的位置:“流言需从市井而起。让密探扮成算卦先生、酒肆掌柜,甚至是前朝的老宫监,把苻坚鬼魂索命的故事编得活灵活现——比如他穿着白袷衫站在承天门上,手里还握着当年赐给姚苌的那柄斩马剑。”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,“还要让他们说,这鬼魂只找弑君者报仇,凡参与过五将山之变的人,一个也跑不了。”
三人围坐案前,开始细细打磨着每一个细节。从流言的传播节奏到“鬼魂”现身的时辰,从迷香的剂量调配到百燕会高手的接应路线,都反复推演了不下十遍。
“需得有个由头让流言发酵。”林婉清指尖点在舆图上的“圜丘”,神情专注,“三月初三祭天,是长安最盛大的典礼,百姓云集,正是散布消息的绝佳时机。”她想起去年祭天时姚苌那张紧绷的脸,“可以让扮作老丈的密探在人群中哭诉,说前夜梦见苻坚立于云端,说要在祭天当日收回天命。”
慕容轩紧接着补充道:“还得有物证。我记得苻坚生前常佩一枚羊脂玉印,上面刻着‘受天之命’。可让工匠仿造一枚,趁夜放在圜丘祭坛的石案下,待祭天仪式开始时‘无意’被发现,更能坐实鬼魂显灵之说。”
慕容垂捻须沉吟片刻,神色凝重:“姚苌身边有个阴阳家名叫赵整,此人精通风水,恐会识破我们的伎俩。”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,“需先除之。可让百燕会的人扮作苻坚旧部,深夜潜入其府邸,留下‘汝助纣为虐,三日内必索汝命’的血书。以赵整的胆小,定会吓得辞官,若他不肯走,便用‘牵机引’了结他,伪造成自尽的模样。”
三人商议至深夜,帐外的风雪渐渐停歇,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。慕容垂将一枚刻着燕隼图腾的令牌郑重地交给林婉清:“长安城内的百燕会分舵,皆听你调遣。”他目光深沉地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,眼中既有期许也有凝重,“此计虽险,却能不动刀兵瓦解其心。记住,姚苌的命,要留到他众叛亲离之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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