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太元十七年(392 年),春天的脚步仿佛被什么羁绊住了,迟迟不肯降临。黄河北岸的冻土,好不容易才化开一层薄冰,透着丝丝寒意。就在这片萧索之中,林婉清带着慕容轩以及残余的百燕会死士,在一处废弃的坞堡里安营扎寨。
这坞堡,曾经或许也是坚固的壁垒,可如今却破败不堪。箭楼塌了半边,黢黑的梁木裸露在外,恰似一根折断的骨头,突兀而又凄凉。风灌进那残破的箭楼,呜呜作响,仿若无数冤魂在凄惨啼哭,为这死寂的氛围更添几分阴森。
慕容轩的状况不容乐观,他所中的毒尚未清除干净,左臂从肩胛到手腕肿胀得发亮,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蚯蚓般蜿蜒爬在皮肤上,触目惊心。此刻,他虚弱地躺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,每一次咳嗽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牵扯着伤口,冷汗瞬间就将粗布衫浸得透湿。
林婉清正专注地用银针刺他的曲池穴,针尖刚刺破皮肤,一串黑血珠便冒了出来,在白瓷碗里迅速凝成团,散发出铁锈般刺鼻的腥气。
“别费力气了。”慕容轩艰难地伸出手,抓住她的手腕,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反复打磨过,“玄影的‘牵机引’本就无药可解,能撑到现在,全靠‘参合神功’勉强吊着这口气。”他微微转头,望向窗外刚刚抽芽的柳枝,思绪似乎飘远,忽然轻轻笑了,“你还记得华山的桃花吗?那年我们躲避雪崩,你说等天下太平了,要在桃林里盖间木屋。”
林婉清没有回应,只是默默地把刚熬好的药汁递到他面前。这药汤里加了天山雪莲,是慕容垂派人千辛万苦送来的。雪莲花瓣在瓦罐里熬得烂熟,汤水上漂着一层淡金色的油花,可闻起来却苦得让人烧心。她看着他仰头喝下,喉结滚动间,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,仿佛有小蛇在皮下窜动。
就在这时,坞堡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打破了这份沉重的宁静。百燕会的斥候一路疾驰,滚鞍落马,甲胄上还沾着未化的雪,神色慌张地禀报道:“少主,苻登陛下亲率残部来了!后面……后面紧跟着姚苌的追兵!”
林婉清闻言,眼神瞬间一凛,立刻抓起碎影剑冲了出去。只见苻登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马,战袍上那原本鲜明的“秦”字,已被血渍糊成了黑团,显得格外狼狈。他身后跟着不到百人的氐族骑兵,个个身上带伤,却仍拼死把苻尚护在中间。再往后,地平线上尘烟滚滚,隐约能看见后秦的狼头旗在风中张狂地招摇。
“姚苌那贼子学了玄影的‘望气术’!”苻登勒住马缰,声音里带着哭腔,满是绝望与悲愤,“他说我前秦气数已尽,追着我们砍杀了三天三夜!林姑娘,这天下……真的没我们的活路了吗?”他怀里紧紧揣着苻坚的牌位,木头边角已被磨得发亮,显然是日夜不离手,时刻攥在掌心。
林婉清刚要开口安慰,慕容轩忽然扶着墙,艰难地走了出来。他左臂无力地垂着,右手却死死握紧了“寒川剑”。剑身在晨光的映照下,泛着森冷的光。他望向渐渐逼近的追兵,忽然笑出声来,那笑声中带着不屈与决然:“谁说气数尽了?姚苌会望气,我慕容氏还会‘逆天改命’呢。”
说罢,他转身靠近林婉清,气息轻轻吹在她耳边,带着药汤的苦味,低语道:“坞堡西墙有处暗门,通往后山的断崖。你带苻尚走,我和苻登陛下断后。《太公秘书》的最后一页记着‘置之死地而后生’,我们就在这里设伏。”他忽然微微低头,在她额角印下一个轻吻,温柔而又坚定,“江南的桃花,我替你先看着。”
林婉清眼眶泛红,紧紧攥着他的衣袖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:“要走一起走!”
“听话。”慕容轩轻轻掰开她的手指,把一枚玉佩塞进她掌心。那是一块暖玉,温润的光泽中,刻着一个“燕”字,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珍贵之物,“等我杀了姚苌,拿着这玉佩去江南找我。”他忽然提高声音,看向苻登,大声道,“陛下,让你的人把箭楼里的火药搬出来,我们给姚苌办场‘大礼’!”
苻登先是一愣,随即立刻反应过来,迅速指挥着氐族骑兵朝着箭楼奔去。那些士兵们虽然饿得眼冒金星,脚步虚浮,但此刻却像是被点燃的枯草,眼中迸发出炽热的火光,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决心。林婉清看着他们吃力地搬出发霉的火药桶,桶身上还贴着前秦的封条,只是字迹已经模糊得几乎难以辨认,她忽然明白了慕容轩所说的“逆天改命”究竟是什么——不过是把最后一点希望,化作照亮黄泉的火焰。
她咬咬牙,强忍着泪水,一把抱起吓得浑身发抖的苻尚,转身朝着暗门奔去。刚跑到西墙根,就听见身后传来慕容轩的喊声:“婉清!记住桃花!”紧接着,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。坞堡的箭楼在火光中塌了半边,浓烟裹挟着断木冲天而起,瞬间把半边天都染成了刺目的血色。
追兵的惨叫声、火药的轰鸣声、还有慕容轩那柄“寒川剑”的清鸣,交织在一起从身后传来。林婉清抱着苻尚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朝着断崖跑去,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在孩子的脸上,烫得他不停地哆嗦。她不敢回头,害怕只要一回头,那支撑着她坚持下去的念想就会瞬间破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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