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三郡,是汉中分出来的三郡。
而雄踞三郡的主人是申耽、申仪两兄弟,号称申氏双雄。
他二人已在此地雄踞了二十多年了。
既擅于治理百姓,还拥有精明的政治头脑,可谓达于从政。
同时,申耽还是蜀汉历史上唯一一位征北将军。
不过两兄弟,其实是比较投机倒把的政客。
所以又叫上庸陈登。
谁来他们帮谁。
他们是东三郡当之无愧的土皇帝,跟陈氏父子很像。
所做的一切都是想保全东三郡,保卫自身家族的利益。
这日,
申耽立于城楼之上,远眺汉水滔滔,眉间深锁。
“上庸不得太平矣。”
他幽幽叹道。
朝廷要对东三郡动手了,申耽也早早闻到了风声。
对于这个问题,申耽几乎没有一点办法。
他是本地豪族,手中握有几千部曲。
虽只有几千人,但都是精锐,非常能打。
可饶是如此,面对大汉王朝的天军,那也是蚍蜉撼大树。
没有任何胜算的。
就算他超神发挥击败了第一波来的汉军,第二波、第三波如何抵挡?
汉军可以失败无数次,但申耽只有一次。
就在申耽踌躇满志之时。
其弟申仪按剑而来,低声道:
“兄长,细作来报,汉中曹仁遣使将至。”
申耽闻言,面色更沉:
“果然来了么……”
历史上的孟达作为一个反复小人,却能同时被魏蜀吴三国拉拢。
不是他能力有多优秀,而是上庸的地理位置太好。
对于蜀国,他是一个可以从南面进攻洛阳的战略路线。
诸葛亮的继任者蒋琬,就觉得诸葛丞相多次出兵秦川,实在太不方便了。
所以提出了沿汉水、沔水南下的战略,目标就是进攻上庸。
改由上庸进攻中原。
而对于吴国而言,上庸是处于长江与汉水的交汇点。
它控制着襄樊至长安的重要通道。
所以东吴控制住东三郡,就能够形成对曹魏的掣肘。
反过来,魏国控制住东三郡。
既可以压制荆州方向来的吴军,又能够堵住蜀汉改走水路的士兵。
故东三郡,便成了三国都想要的战略焦点。
曹仁作为魏国如今的北地总指挥,当然不能让申氏兄弟倒向刘备。
他必须拉拢二人,否则作为西川门户的汉中,就又多了一面受敌方向。
申耽长叹一声:
“吾等据守东三郡多年,今刘备承继天命,三兴汉室之势已成。”
“若汉军来攻,恐难抵挡。”
“不如早降,以免兵戈之祸。”
“那这魏使……?”
“曹仁此时遣使,必为阻我归汉!不如拒之门外。”
申耽拍案而起说道。
申仪却抬手制止,劝道:
“且慢。”
“不妨一见,观其来意。”
“若有不妥,再作计较。”
“以弟之见呢?”
申仪眼珠一转,忽生一计:
“不若设油锅以待。”
“若其敢入,再听其言。”
“若畏缩不前,即逐之出城,以示我归汉之心。”
申耽颔首,“善。”
于是命人在中军帐前置大鼎,注油烧沸。
油泡翻滚,烟气升腾,令人望而生畏。
未几,城门洞开。
魏使高轩驷马,直入府衙。
使者名唤傅巽,乃西汉义阳侯傅介子的后代。
于魏国中担任侍中,算是魏国大臣了。
魏国直接派他前来,足以证明对东三郡的重视。
少顷,傅巽昂然而入。
他已年过五旬,面容清癯,双目却炯炯有神。
见庭中油锅沸腾,竟面不改色,径直上前。
申耽暗自惊讶,可仍是沉声说道:
“魏使远来辛苦。”
“然吾等已决意归汉,若先生欲劝我背汉投魏,请入此鼎!”
傅巽闻言大笑,整理衣冠,昂首便向油锅大步走去。
申仪见状,急忙拦住:
“先生真不畏死耶?”
傅巽正色说道:
“死生有命,何足惧哉!”
“巽所惜者,乃二位将军明珠暗投,自毁前程耳!”
申耽眉头一皱,问:
“此话怎讲?”
傅巽一拱手道:
“请容巽一言。”
“刘备今虽雄踞中国,然其麾下李、关、张、赵、陈等皆心腹重臣。”
“二位即便归顺,不过得一偏将之职,安能保有东三郡之权?”
申仪冷笑:
“虽然如此,然也好过为魏国白白送命的强。”
“莫非贵国能许我兄弟更大富贵?”
傅巽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,朗声道:
“曹公亲笔:若申氏归魏,可永镇上庸。”
“岁赐粮十万斛,精盐百石,蜀锦百匹。”
“此乃天子诏命,岂敢有虚?”
申耽、申仪两兄弟闻言,眼中精光一闪。
十万斛粮,百石精盐,蜀锦百匹。
这对东三郡而言,是巨利!
如果傅巽说的是真的,那魏国开出的条件确实非常优厚。
甚至都不能叫优渥了,
因为魏国提到了最关键的永镇上庸这一点,而没附加其他的条件。
仅凭这一点,便足够令人心动。
更别提,魏国每年还要额外给申氏兄弟钱粮补助了。
这简直就是百亿补贴曹多多啊。
两兄弟心念俱是一动。
最终,还是申耽先强压住心动,故作淡然道:
“刘玄德仁义布于四海,今我等若能举三郡之地相投。”
“其必能待我等厚。”
“未必便不如曹公。”
傅巽近前一步,声音压低:
“将军明鉴。”
“刘备以复兴汉室为名,最忌地方豪强。”
“其创建内阁,任由李翊为首相。”
“李某执政数年来,连续打压地方豪强。”
“近来又兴办私塾,改良察举制度。”
“其每一条政策,几乎都是冲着地方豪族来的。”
“公等作为本地大族,难道觉得自己能够独善其身么?”
二人一愣,面面相觑
傅巽的话还在继续:
“我蜀魏国地广人稀,正需如二位这般雄才人物镇守边陲。”
“况二公既在上庸地,应当知晓,曹公素厚蜀中大族。”
“这比之刘备要仁厚许多罢?”
傅巽说的是实话,曹操为了巩固自己在川蜀的统治,出卖了大量国家权益给本地大族。
以换取他们的支持。
不然曹操也打不赢汉中之战。
当然,历史上的魏国本身也向世家大族妥协了。
恍若如今急需世家大族支持的蜀魏政权?
只是现在,蜀魏的本土派与东州外来派的矛盾积攒越来越严重。
看着隔壁老刘着手改革选官制度。
曹操也已经开始考虑,是不是他也该换一个新的选官制度,以加强中央集权?
帐内一时寂静,唯闻油锅“咕嘟”作响。
傅巽的话语,如同针扎一般刺耳。
申耽握剑之手微微发颤,显然内心挣扎。
申仪开口问:
“若我等归魏,曹公何以保我家族平安?”
傅巽微笑:
“除方才所许,更可表奏天子,封二位为列侯。”
“子孙世袭,与国同休。”
当然,这里说表奏天子只是场面话。
实际上就是曹操单独私下封了。
不过遥尊刘协为帝是蜀魏的法理基础,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。
傅巽一边说着,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方锦盒。
“此乃曹公印信,请将军过目。”
申仪接过细看,确是魏王金印。
傅巽又提醒二人道:
“东三郡是北连汉中,南接荆襄。”
“倘若汉军当真来犯,魏王不会置之不理的。”
言外之意,你兄弟二人觉得我们是在让你们白白流血。
但汉军若真的来犯,魏军是不是见死不救的。
傅巽说的也是实话。
毕竟东三郡的战略位置太重要了。
刘备又是皇朝正统,又是三兴汉室。
曹魏在舆论宣传上,完全没有优势。
所以只能给出优渥的条件,来拉拢申氏兄弟。
现在,摆在两兄弟的面前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。
到底是选择投汉,归降朝廷。
还是选择投魏,效力曹公?
两兄弟是标准的投机政客,不在乎正统不正统,只关心自家家族的既得利益。
刘备是个忠厚人,投了他,肯定不会亏待咱们。
至少不用担心被杀。
后半生安心做个富家翁应该没什么问题。
但正如傅巽所言,
刘备是靠自己兄弟得的天下,不是靠世家大族。
世家大族垄断了国家大量的土地、人口、以及最重要的知识分子。
可以说是刘备要重点打击的对象。
他任命自己的心腹李翊当首相,李翊也的确这样做了。
他兄弟二人放在汉朝,天生就是“政治不正确”。
投过去,大概率是要被边缘化的。
虽然说富家翁对很多人来说依然很满足。
但对比你之前作为土皇帝,一下子跌落神坛。
前后的落差还是非常大的。
反观如今的益州,那里就好像是如今世家豪强最后的狂欢似的。
大族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兼并土地,收刮美女。
曹操对此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,只要他们肯为自己出钱出人就够了。
那里简直是豪族们最后的净土。
“兄长以为如何?”
申仪望着哥哥,显然对魏国开出的条件十分心动。
申耽却倍加担心,迟疑道:
“然汉室毕竟是正统,刘备势大。”
“其兵锋正盛,与之对抗,万一失败,则兄弟便大祸临头了。”
傅巽见此,立即插言打断:
“将军此言差矣。”
“天下者,非一人之天下。”
“今汉祚看似虽兴,不过是因刘备他姓刘罢了。”
“倘使光武皇帝,不是刘姓,而今汉祚安在哉?”
“大丈夫遇事,不可不决。”
“二位将军既雄踞一方,当为子孙长计深远。”
两兄弟对视一眼,交换了个眼神。
少时,申耽长叹一声,挥手下令撤去油锅。
他站起身来,执傅巽手说道:
“先生肝胆照人,申某佩服。”
“请回禀曹公,容我兄弟再思三日,必给答复。”
傅巽深施一礼:
“望将军勿负魏望厚望,傅某告退。”
待傅巽离去,申仪急道:
“兄长究竟作何打算?”
申耽踱步至窗前,望着上庸城连绵屋舍:
“十万斛粮,百石盐,列侯之爵……刘备能给么?”
这点钱粮,刘备完全拿得出来。
只是他为什么要给申氏兄弟?
我把你灭了,你们东三郡不也是我的吗?
历史上的东三郡就是刘备自己打下来的,所以申氏兄弟选择了投降。
之后刘备便派遣了刘封、孟达接管这里。
等于是变相架空二兄弟的权力,加强了对本地的控制。
后来孟达背叛蜀汉投靠曹魏,曹丕待之甚厚。
但却并未剥夺孟达在上庸的权力。
因为孟达是主动投过去的,曹丕怕派人接管,会把孟达逼走。
所以宁愿让他成为一个半独立的诸侯。
因为孟达带着东三郡背叛,对蜀汉来说是一个打击。
我虽然得不到东三郡,但蜀汉也没了。
所以我可以不拿,只要你别拿就可以了。
这便是曹丕的态度。
经过一番思想挣扎,兄弟二人到底是没能顶住永镇上庸的诱惑。
决定投靠曹魏。
他们致书回信给曹仁,表明了自己愿意合作的态度。
曹仁得信大喜,立马回信。
说张郃已调动宛、洛之兵,不日将至。
所以他也会立马发汉中之兵过来协防,十天便到。
这期间,请申氏兄弟务必加强防务。
其书略曰:
“申将军明鉴:”
“得悉二位深明大义,归顺魏王,仁甚慰之。”
“今已调集汉中精兵,星夜兼程,十日之内,必至上庸。”
“张郃虽欲动宛、洛之军,然其路途遥远,纵使急行,亦难先至。”
“二位但请稳守城池,待我大军一到。”
“内外夹击,必使刘备之谋不成!”
“魏王已表奏天子,封二位为列侯。”
“世镇东三郡,望勿疑虑。”
申耽览毕,将竹简缓缓合上,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之色。
他看向身旁的申仪,道:
“曹将军既已应允,十日之内,汉中援军必至。”
“张郃虽欲动宛、洛之兵,然其军未发,岂能先至?”
申仪也松了一口气,抚掌笑道:
“既然汉中援军十日便至,那我等无忧矣。”
“刘备用张郃为将,听说到现在都还在选派将领。”
“从洛阳到上庸,少说十五日路程。”
“等汉军到时,曹仁将军的援军早就到了。”
“我等无忧矣。”
兄弟二人相视而笑,心中大定。
申耽遂下令加固城防,多备滚木礌石。
又遣斥候探查四方,以防汉军突袭。
有了如此准备,两兄弟再无了顾忌。
话分两头,
时值春雨连绵,泥泞的山道上,一支军队正艰难前行。
马蹄深陷泥中,甲胄湿透。
士卒们面色疲惫,却仍咬牙赶路。
队伍最前方,一员老将身披铁甲,目光如炬。
正是汉朝名将——张郃。
“快!再快些!”
张郃厉声喝道,声音穿透雨幕,“上庸若有变,我军迟至一日,则大势去矣!”
军中两名年轻将领,关兴、张苞策马赶上,面露忧色。
关兴抱拳道:
“张将军,将士们连日急行,困顿不堪,可否稍作休整?”
张郃眉头紧锁,沉声道:
“兴公子,苞公子,此行非比寻常。”
“申耽、申仪素来反复,近日我遣使安抚,竟皆遭冷遇。”
“吾恐二人已暗投曹魏,若待其汉中援军至,则东三郡必失!”
“届时再想取,便难了。”
张苞擦去脸上雨水,咬牙道:
“然春雨连绵,道路泥泞,人马皆疲。”
“如此强行军,恐将士难支……”
张郃目光一凛,忽而扬鞭指向远方,喝道:
“汝二人之父,关云长、张益德,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,何等英雄!”
“今汝等年少,岂可因区区风雨而退缩?”
关兴、张苞闻言,胸膛一热,羞愧难当。
关兴握紧长刀,朗声道:
“张将军教训得是!兴岂敢辱没家父威名?”
张苞亦挺直腰背,高声道:
“既为国家效力,纵使刀山火海,亦当一往无前!”
张郃见状,微微颔首,随即又看向另一侧沉默不语的年轻将领——赵统。
这是赵云长子。
诸子之子,属他年纪最小。
不想如此艰难的行军条件,后辈中就他没有发声抱怨。
这倒跟赵云那沉稳的性格颇有些相似。
“好,咱们接着赶路。”
说罢,张郃翻身下马,竟亲自执鞭在前。
踏着泥泞,徒步而行。
众将士见状,无不振奋,纷纷咬牙跟上。
三日后,雨势稍歇。
远处,上庸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。
张郃勒马远眺,眼中精光闪烁:
“终于到了……”
关兴、张苞等人亦面露喜色,连日急行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。
张郃沉声道:
“全军列阵,先围城下寨,探明虚实!”
“若申氏兄弟已降魏,则立攻之。”
“若尚在犹豫,则威逼之,使其不敢妄动!”
众将齐声应诺:
“喏!”
春雨初歇,上庸城头,旌旗猎猎。
申耽、申仪兄弟闻报汉军已至城下,登时大惊失色。
“怎会如此之快?”
申耽拍案而起,面色铁青,“曹将军援军未至,张郃竟先兵临城下?”
申仪亦面露惊惶:
“兄长,莫非……张郃早已料到吾等归魏?”
申耽咬牙道:
“速登城一观!”
兄弟二人披甲登城,只见城外黑压压一片汉军。
阵列森严,刀枪如林。
张郃跨马立于阵前,身披铁甲,目光如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