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座新修的石桥,像根长长的线,一头拴着三百年前的染坊,一头连着遥远的未来,中间串着无数个“原来你也在这里”的瞬间,在风中轻轻摇晃,发出温柔的回响。
立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,石桥的栏杆上已经结了层薄冰。林砚踩着雪去桥边,看见听障学徒正用靛蓝泥在冰上写字。“念”“安”“甜”——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在冰里泛着蓝,像谁把星星冻在了里面。男孩看见林砚,忽然咧开嘴笑了,用手语比划着“看”,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冰字上的雪正在慢慢融化,露出底下更深的蓝,像念想在破冰而出。
“这是给阿婆的信。”林砚蹲下来,指尖抚过冰面,“她能看懂的。”小时候阿婆总说,雪水是天地的墨,能把心里话写进土里,等来年开春,草木就会把话捎给该听的人。现在看来,阿婆的话应验了——桥边的蓝靛苗在雪地里冒出点点绿,像刚听完信的孩子,正用力往外长。
大雪封山那天,工坊的壁炉里烧着蓝靛草的枯枝。噼啪声里,阿果翻出本旧相册,里面夹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:穿蓝布衫的女子站在老石桥上,背后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青山,手里举着块刚染好的蓝布,布角在风里飘成条线,像在和未来的人打招呼。“这是我奶奶的奶奶。”阿果指着照片说,“她说当年修老石桥时,她把第一缕染布的青烟引到了桥桩里,盼着日子能像蓝布一样绵长。”
林砚把照片凑近壁炉,火光里,女子的眉眼渐渐和自己重叠。“你看,”她笑着说,“我们都在这根线上呢。”话音刚落,壁炉里的火星子忽然溅出来,落在块蓝布上,洇出个小小的洞,像时光在布上打了个结。
小寒那天,新疆的笔友寄来了包裹。里面是床羊毛毯,上面用靛蓝线绣着青溪镇的石桥,桥栏上爬满了蓝靛藤,藤上开着雪青色的花。“我梦见石桥在唱歌,”信里说,“唱的是你教我的染布歌谣。”毯子里还裹着包薰衣草籽,颗颗饱满,像藏着阳光的味道。
林砚把籽撒在石桥两侧,孩子们围着种子唱歌,蓝布围巾在寒风里飘动,像一群怕冷的蓝蝴蝶。有个女孩忽然指着石缝喊:“看!草在点头!”众人低头看去,石缝里的枯草果然在轻轻晃动,像谁在底下推着它们应和。
“是老石桥在回应呢。”林砚笑着说,忽然想起阿婆讲过的故事:很久很久以前,有位染布姑娘为了救被洪水困住的乡亲,抱着染缸跳进了河里,后来河上就长出了座石桥,桥栏上总缠着蓝靛藤,开花时会飘出米糕的甜香。那时以为是童话,现在站在桥上,闻着雪地里隐约的甜,忽然觉得故事里藏着真。
立春的雨水过后,石桥两侧的薰衣草发芽了。听障学徒带着孩子们给芽苗浇水,男孩的手在泥土里翻动,像在给草木挠痒痒,蓝布袖口沾着新泥,像刚从田里拔出来的蓝靛草。“他说要让桥变成花的项链。”阿果翻译道,男孩忽然指着桥洞笑了,那里的积水映着蓝天白云,像块嵌在桥里的蓝布,布上的云纹正慢慢流动,像有人在里面漂洗。
林砚望着那片水影,忽然看见无数人影在里面晃动:三百年前的阿婆在染布,七十年前的张母在蒸糕,现在的孩子们在奔跑,还有些陌生的面孔,想必是那些在时光里守护石桥的人。他们的动作不同,脸上的笑却一样,像一串被线串起的珠子,在光阴里轻轻摇晃。
元宵那天,全镇的人都聚在石桥上放花灯。蓝布做的灯里点着蜡烛,顺着水流往下漂,像一条会发光的蓝河。朵朵举着盏印着米糕的灯,踮脚往水里放,蓝布围裙上沾着蜡油,像落了星星。“太奶奶说,灯能照亮念想的路。”她望着灯影里的自己,忽然指着水面喊,“你看!太奶奶在对我笑!”
水面的灯影里,果然有个模糊的笑脸在跟着灯漂,像阿婆年轻时的模样。林砚摸着朵朵的头,忽然听见石桥发出细碎的声响,像谁在底下轻轻哼唱——是那首染布歌谣,三百年前阿婆唱过,现在孩子们正在唱,调子一样,温柔也一样。
清明祭祖时,林砚在阿婆的坟前摆了块新染的蓝布,布上印着石桥和薰衣草。刚摆好,就见只山雀落在布上,啄食旁边的米糕碎屑,布角被风掀起,轻轻扫过雀羽,像在给它盖被子。“阿婆,您看桥边的花开了。”林砚轻声说,风穿过坟头的松树,发出“沙沙”的响,像阿婆在回应:“看见了,真好。”
谷雨那天,法国的汉学家带着孙女来了。小姑娘扎着蓝布辫,手里捧着本手绘的蓝靛图谱,每一页都画着青溪镇的石桥,桥栏上的蓝靛藤一页比一页茂盛。“她说要把桥画成会走路的样子,”老先生笑着说,“走到法国,走到全世界。”
小姑娘跟着听障学徒学扎染,棉线在她手里绕出的花纹,像无数座小石桥在互相连接。“这是给蓝布的桥。”她举着扎好的布说,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月亮,“让它们能走到我家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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