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7年的秋雨在石家庄上空织成细密的灰网,国棉三厂东墙的爬山虎早已枯成铁锈色。我蹲在厂区后门的水泥墩上,兜里那枚万历通宝被指腹摩挲得发烫,铜钱边缘的缺损硌着掌心纹路——这是去年从潘家园老槐树下刨出来的,货真价实的明末官铸。
"这破厂子比老子的工龄还长两轮!"老张抬脚踹向生锈的铁门,解放鞋底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打滑,整个人险些撞上门框。他骂骂咧咧稳住身形,蓝布裤膝盖处磨出的毛边沾满泥浆,像幅未干的水墨画。
暗处忽然传来三声有节奏的咳嗽。老邻居从墙根阴影里转出来,藏青色夹克领口竖得笔挺,鬓角的白发被雨水黏成绺,衬得右眉骨那道蜈蚣疤愈发狰狞。他左手攥着柄地质锤,黄铜锤头在雨幕里泛着冷光。
"七芯梅花锁。"沙哑的嗓音像是砂纸打磨青铜器,"上海造锁厂1965年为三线工程特制的型号。"放大镜的椭圆光斑掠过锁孔,铜绿缝隙里露出半截断裂的钢丝,"三天前有人尝试撬锁,用的是沈阳615厂产的淬火钢条。"
我摸出镀银怀表对了对时间,表链在指间叮当作响:"刘麻子说那批线装书是上月十六号从地下库房清出来的。"表盖内侧映出自己发青的眼圈,这半个月追查革委会密档的线索,让我瘦得颧骨都支棱起来。
老张的烟头在雨里忽明忽暗:"要我说直接上液压剪......"
"门轴连着墙里的防盗齿轮组。"老邻居的放大镜停在门框接缝处,那里有片指甲盖大小的油渍,"六六年绵阳兵工厂设计的联动机关,暴力破门会触发倒刺铁栅。"
他工具包里摸出两根钢琴弦,钢丝在指间弯成特殊弧度。我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第二节关节异常肿大——那是长期使用精密镊子留下的职业病。
锁舌弹开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老邻居突然拽住老张的后领:"退!"我们踉跄着退到五步开外,门缝里簌簌落下铁锈渣,墙内传出齿轮咬合的震颤,像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在磨牙。
图书室走廊的声控灯早成了摆设,三道光柱在积灰的地面切割出惨白三角。老张的手电扫过墙上的生产标兵榜,1976年的劳模照片在蛛网下泛着青灰。老邻居的放大镜突然贴上某块玻璃:"装订钉全被换过。"
簇新的镀铜钉帽在霉斑遍布的相框上格外刺眼。最末端的玻璃有道放射状裂纹,裂纹中心恰好穿过某个女工的眼睛。我凑近时嗅到若有若无的酸味,像故宫地库里处理虫蛀绢帛的药水味儿。
"不是灰尘。"老邻居用棉签蘸取裂纹处的褐色污渍,"PH试纸显示弱碱性,这是干涸的血渍。"他的喉结剧烈滚动,颈侧那道疤跟着起伏——1978年省档案馆火灾时,横梁砸在他锁骨留下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