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六点五十分,图门江自由港工业区核心区,天穹仍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。
尖利的北风打着旋儿,卷起地上细碎的煤渣和未化的残雪,抽在脸上像砂纸打磨。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刺破黑暗,将纵横交错的道路网格照得惨白。
空气里弥漫着煤烟、机油和一种冻土被无数双脚反复踩踏后散发的、混杂着汗味的独特气息。
“当——!当当——!”
清脆的金属敲击声骤然惊醒了黎明前的死寂,如同冰冷的钢针扎进耳膜。
仿佛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,散布在道路两侧、如同巨大火柴盒般的红砖营房区,瞬间沸腾起来。
无数扇木门被猛地推开,黑压压的人流裹着臃肿的深蓝色棉工装,如同沉默的蚁群,从各个门洞涌出,汇入主干道。
王小梅把最后半个温热的白面馒头塞进嘴里,心满意足的胡乱裹紧头上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巾,只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尖和一双明亮的眼睛。
她随着人流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冻得硬邦邦、混杂着冰碴的碎石路面上,朝着那片被无数惨白灯光笼罩的、如同钢铁怪兽匍匐般的伯林顿联合纺织厂区奔去。
“慢点!排好队!安全是第一位的,如果有病有事,早点请假……”一个穿着“保安团”制式棉大衣、胳膊上套着红袖箍的年轻知青干部挥舞着手臂,声音嘶哑地催促着,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股股白烟。
王小梅所在的车间,是伯林顿厂区规模最大的一条流水线。巨大的厂房内部,空气有些污浊而闷热。
墙壁上一排排换气扇与厂房内数千台缝纫机发出的密集“哒哒哒哒”声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金属风暴,几乎要掀翻屋顶。
浓重的棉絮纤维和机油味充斥鼻腔,让外国工程师皱眉,但这些女知青工人却安之若素,能吃饱饭,这里食堂顿顿白面,大米饭,菜也有荤有素,还有什么不满足的,且工资还不低。
一排排日光灯管挂在极高的顶棚上,投下冰冷无情的光,将厂房内照的犹如白昼。
流水线如同一条永不停歇的传送带。王小梅的位置在中间段,负责将裁剪好的衬衫前片和后片缝合肩线。
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针尖下飞速移动的布料边缘,双手快得几乎成了模糊的影子,左手精准地推送着厚薄不一的布料,右手则灵巧地控制着缝纫机压脚,让针脚严密地沿着划好的粉线前进。
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,被脖颈处搭拉的毛巾挡住,没有影响她工作的进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