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,如千万柄无形的钝刀,裹挟着塞外苦寒之地的粗砺沙尘,在幽州城厚重冰冷的城墙上反复切割、刮擦,发出凄厉连绵的呜咽。
那声音穿透紧闭的窗棂缝隙,钻进幽州节度使府邸深处那间被炭火烘烤得燥热的暖阁,搅动着弥漫的龙涎香气与浓郁羊膻味,成了这虚假安宁中唯一无法被隔绝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背景音。
暖阁内,幽州节度使韩休琳,庞大如熊罴的身躯深陷在一张宽阔得惊人的锦榻里。
身下,一张完整的斑斓猛虎皮垫子,虎头狰狞地朝着门口,空洞的眼窝仿佛还残留着生前的凶光。
他酱紫色的脸膛在数个兽头铜炭盆熊熊火光的映照下,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光,粗壮得几乎与头颅同宽的脖颈上,青筋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搏动。
一只粗粝如熊掌的大手,捏着一只硕大的镶金犀角杯,里面盛满了辛辣呛人的塞外烈酒“烧春喉”,另一只手则抓着一柄银叉,正从面前一只热气腾腾、浓香四溢的青铜鼎里叉起大块煮得酥烂的羔羊肉,塞进嘴里大嚼。
油脂顺着他浓密虬结的络腮胡须滴落,在猩红的锦缎袍子上洇开深色的油渍。
几名身披薄如蝉翼的桃红轻纱、肌肤在火光下泛着蜜色光泽的胡姬,小心翼翼地跪伏在锦榻两侧。
她们低垂着头,长长的睫毛紧张地颤动,纤纤玉指带着十分的力道和十二分的小心,为这位北地霸主捶打着粗壮如柱的大腿。
每一次落拳,都像敲打在绷紧的鼓皮上,沉闷而压抑。
角落里,两个低眉顺眼的侍从,一个不断往炭盆里添加银霜炭,另一个则用长柄铜勺,将鼎中翻滚的肉羹舀出,重新注入韩休琳面前一只稍小的鎏金银碗。
“报——!”
一声急促而高亢的呼喊,如同冰冷的铁锥,猛地刺破了暖阁内这层裹着奢靡与暖意的虚假安宁!
厚重的锦帘被猛地掀开,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刺骨寒气瞬间涌入,吹得炭火猛地一暗,火星噼啪乱溅。
一个身着黑色铁札甲、脸颊冻得通红的亲兵单膝跪地,甲叶撞击地面发出铿锵之声:“禀大帅!范阳卢氏密使,卢珪先生,持本家符信,风雪中疾驰而来,言有十万火急军情求见!”
“嗯?”韩休琳豹眼微睁,从酒肉暖香中抬起了头,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一个“川”字,喉间发出一声带着酒气的不耐咕哝,“卢家的小子?又是他?这天气,能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?叫他滚进来!”
他粗声粗气地挥了挥沾满油渍的大手,像驱赶一群苍蝇。
那几个胡姬如蒙大赦,慌忙以额触地,迅速而无声地退避到暖阁最阴暗的角落,蜷缩起身体,仿佛要融入墙壁的阴影里。